足音跫然 余情繚繞——“足音”特輯·歲末重訪文化大家
在瑞雪紛飛的歲末，本報記者敲開一位位文化大家的房門。這是辭別舊歲之際，我們對既往工作的回望、對文化傳承的致敬；這是迎接新春之時，我們對生命記憶的問候、對未來路向的叩問。
這里與讀者見面的10位文化大家，都曾是人民日報文苑副刊“足音”的主角。以關(guān)注文化大家為旨?xì)w的“足音”，自2009年創(chuàng)辦已迎來70余位主人公。他們或青燈黃卷、秉燭探幽，追問中國傳統(tǒng)的玄妙深意；或椎心泣血、孜孜不倦，探尋中國夢想的無窮可能；或縱橫捭闔、戮力前行，推動中國文化的繁榮昌盛——遺憾的是，他們中的一些，已悄悄辭別塵世，在眾聲喧嘩中遠行。
足音跫然，余情繚繞。今天，我們再次走近這些大家，不僅為了表達我們內(nèi)心的敬意，更是為了表達我們對文化價值的思索、對生命內(nèi)涵的詮釋。感謝他們，祝福他們！
且行，且思，且珍惜。
——編者
何兆武
讀書尋凈土
閉門望遠山
12月的北京，當(dāng)我與同事走進某醫(yī)院的老年病房時，何兆武正躺在病床上看書。見到我們來看望他，老人很快樂也很驚訝。盡管我一再解釋，曾于某年某月登門拜訪，后來還寫了一篇采訪文章、郵寄了樣報，但老人終歸還是拍拍額頭，笑道：記不起來了，我這腦袋，不記事了。
何兆武今年九十有二。兩年前，在他九十大壽前夕，人民日報“足音”欄目曾發(fā)過一篇寫他的文章。那時候，一場小感冒卻讓他住進了醫(yī)院。那篇文章寫道，住院的何兆武，每天做的一件事就是躺在病床上讀《資治通鑒》。我此次來訪，特意留心了一下，想看看他如今在讀些什么書。還是《資治通鑒》！中華書局版的，字是豎排的，封面都泛黃了。見我們關(guān)心他在讀什么書，老人把眼鏡往腦門上一推，把手中那本《資治通鑒》遞給了我，說：“這個書好！20多本，每次讀都會有收獲。最近我在讀郭子儀，這個人戎馬一生，屢建奇功，在中唐之后舉足輕重，但是又不被他人猜忌——他很了不起！”
談到歷史，老人神采飛舞。他引經(jīng)據(jù)典，給我們講了不少歷史典故，來證明郭子儀的不同尋常。他每講一段故事，都會同時把自己的感受與評價說出來。他的思維很清晰，精神也顯得很不錯。他的容貌，看上去確實很衰老了，但他的神情，某一瞬間卻讓人覺得像個孩子。聽他說話，有一種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面對這樣一位老者，我們似乎沒有一丁點兒緊張，因為他讓人感到他是豁達的，是澄澈的——這也許是人活到一定歲數(shù)、書讀到一定程度，才能達到的境界。
（記者 張?。?/p>
謝辰生
青山今未老
有言人不輕
12月11日，人民大會堂山東廳，紀(jì)念《文物保護法》頒布實施30年的座談會即將召開。離會議召開還有半小時， 作為該法律的起草者之一，92歲的謝辰生已安靜地坐在位置上，仔細(xì)翻閱著自己寫的長達七頁的發(fā)言稿。不出所料，所談內(nèi)容又是充滿憂慮：《當(dāng)前文物保護工作中的幾種錯誤傾向》，一如此前“足音”大標(biāo)題所言：《謝辰生，“直言”與“直書”》。謝老穿了一件中式棉衣，臉頰清瘦，不斷地有人上前與他打招呼、合影，謝老一次次微笑著站起來、坐下，再站起來、再坐下……
雖已年逾九旬，為文物保護而奔波依然是他的常態(tài)：剛從安徽參加學(xué)術(shù)會議回來，就忙著去上海，緊接著馬不停蹄地去新疆……退休快20年了，除了前兩年生大病不得不在醫(yī)院待著，謝老的足跡遍布中國文物保護的現(xiàn)場。
今年最讓他開心的，是《中國甲午以后流入日本之文物目錄》在編纂完成66年后首次公開出版，9卷三大冊收錄了15245件中國流失至日本的文物。正是從參與《目錄》編寫時起，謝老開始與中國文物事業(yè)相依相伴。1946年，他隨大哥、史學(xué)家謝國楨去上海，由文物專家徐森玉舉薦擔(dān)任鄭振鐸的助手，并參與徐森玉主持的《目錄》編制。如今，負(fù)責(zé)《目錄》工作的5人中，僅他一人健在。
與謝老曾經(jīng)一同奮斗的文物界老同志正在一個個離開。去年是徐蘋芳，今年是羅哲文。每一次看謝老出席他們的追悼會時低著頭、沉默著、緩緩走過的身影，就覺得他分外孤單。正如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所說，正是謝老和眾多專家的一次次秉筆直書，許多文化遺跡得以保全，許多錯誤做法得以糾正。青山在，人未老，中國的文物保護感謝有他。
（記者 楊雪梅）
賀友直
白日不到處
青春恰自來
上海的冬天雨多，敲了兩下門，雨聲幾乎遮蓋了敲門聲，正在猶豫是不是打個電話，里弄的鐵門“吱呀”一聲開了，抬頭看，二樓逼仄的樓梯間候著的那位認(rèn)真、風(fēng)趣、靈活的老爺子正是賀友直先生！
端著老爺子親手為我沏的普洱茶，隔著一張舊時年間的飯桌（據(jù)說也是每天畫畫的書案），眼前這位閱歷過將近一個世紀(jì)人事變遷、額頭幾乎不見皺紋、情感溫潤細(xì)膩的老人，無疑是一個藝術(shù)生命的奇跡。
民生銀行每年都要出記事日歷本，今年又增加了臺歷，日歷本和臺歷里的畫都請老爺子畫，他已經(jīng)畫好了。“我畫畫構(gòu)思時間長，出手很快。比方說臺歷必須體現(xiàn)‘民生’，我把12個月分成吃穿住行四部分，每部分三張畫，每張畫代表一段歷史，如‘行’，從步行到自行車到小汽車，小汽車停在那里，把老婆、孩子讓進車?yán)?，爹和娘卻遠遠地羨慕地看著，隱藏著對不孝之子的諷刺，構(gòu)思巧不巧？”老爺子得意洋洋地追問。
住了56年的斗室清雅有致，窗外的汽車?yán)嚷暫透舯卩従拥恼f話聲清晰可聞，這些幾十年的聲音、人、環(huán)境是吸引老爺子的“磁場”?！拔覍．嬓|西。人家都說賀友直聰明，我的聰明在于我定位清楚。我一畫連環(huán)畫就聰明，畫別的純藝術(shù)的東西，腦子就空了。我就是參天喬木間的低低青苔，一個人不論是喬木、灌木還是青苔，都要充分利用周圍的空間和環(huán)境發(fā)育好，長好。這就可以了！青苔不要嫉妒松樹。”
掩上鐵門前，驀然發(fā)現(xiàn)，90歲的老爺子還站在樓梯口，手不抖，眼不花，頭發(fā)一多半還是黑色。耳邊似乎又聽到他剛剛開的玩笑：“您今天讓我破費了，我一早就打開了空調(diào)。你們北方人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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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堯
藏學(xué)之相承
生命所相系
拜訪王堯的那天特別冷，堪比往年的三九天。出中央民族大學(xué)西門，過古剎法華寺，虬枝朝天的枯樹旁一幢黃色高樓，便是王老的住處。王先生讓進如約而至的我們，好像招待熟識的門下弟子，兩杯溫?zé)岬募t茶立刻驅(qū)走了訪客身上的寒意，主人一口鄉(xiāng)音不改的蘇北話，始終不離藏文化。
聽到我們對藏學(xué)感興趣，老人家如遇知音，從他的藏學(xué)啟蒙老師于道泉先生的家世以及他由于為訪華的泰戈爾擔(dān)任翻譯，偶然走上學(xué)術(shù)之路，一直講到自己如何跟從于道泉先生研習(xí)藏學(xué)、與藏族同胞情同手足的交往。
眼前的王老已85歲，用他自己的話說，已至“人生晚境”，雖然行動起來略顯不便，但仍是有空就去參加有關(guān)藏學(xué)的活動，上周還到中國社科院作報告，談藏傳佛教對蒙古族的影響，以及漢藏交融的歷史淵源。民族團結(jié)，貴比黃金，王老追昔撫今，念念在茲，這是貫穿他學(xué)問內(nèi)外的精神維系。
談話中，他的思維依然清晰，當(dāng)他沉浸在藏學(xué)的世界里，講述那些故事，闡述他對藏傳佛教和民族問題的觀點時，依然中氣十足，語氣鏗鏘，看不到老邁，看到的是諳熟圓通的自如和透徹，是旺盛的生命活力。
這活力的背后，是不負(fù)此生的孜孜以求，更是桃李滿天下的欣慰， 他的學(xué)生已在西藏歷史、藏傳佛教和藏族藝術(shù)等研究領(lǐng)域建樹斐然。遙想先生的篳路藍縷，得意諸弟子的杏壇芬芳，文脈相承，這也許是他活力依舊的秘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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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華
尋真求諸野
拳拳鄉(xiāng)土情
退休后在中國大大小小的鄉(xiāng)村跑了20多年的陳志華先生，這一個半月來，因為腰出了問題，不僅不能下鄉(xiāng)，連樓都下得少了。他在沙發(fā)上慢慢地“出溜”下去，上半身幾乎平躺，兩肩抵住沙發(fā)背，兩腳支地，歉疚地解釋：“我只能這么不禮貌地‘坐’了。”
去醫(yī)院是一件讓他頭疼的事，別的不說，打車太難。今年年初為了參加同學(xué)會，在寒風(fēng)中苦等幾個小時也沒打上車的事，給這位八旬老人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以至于聊天中問及新一年的計劃，老人嘟囔著：“不計劃別的，只發(fā)愁明年的同學(xué)會怎么去，哪里打得到車?！?/p>
跟他聊起上次我們刊登的寫他的“足音”，很自然地，話題轉(zhuǎn)到了鄉(xiāng)土建筑保護。說到激動處，陳老顧不得腰傷直著坐起來?！耙磺卸继炝恕?，他搖了搖頭。變得快、拆得快、毀得快，他和他的團隊再怎么趕、怎么跑、怎么搶救，也有太多的“來不及”。鄉(xiāng)土歷史文化遺產(chǎn)保護這條路上，這個“北京來的教授”沒少遭遇不解、敷衍和拒絕，但他最怕、最痛心的還是這“來不及”。
客廳的書架上擺著一溜兒照片，都是讓人溫暖的笑臉：下鄉(xiāng)時借給他房子住的房東，待人友善卻很早就過世的鄉(xiāng)長，黃河邊裹著白頭巾的老農(nóng)……也許因為艱難，他更珍視笑臉背后的信念和力量。有一張陳老和村民攀談的照片吸引我起身走近，“這張您很年輕，差不多20年前吧？”“20多年了，你看，那時我頭發(fā)多黑。”“現(xiàn)在回過頭看，真有意義。”“唉”，他輕嘆，“20多年了，我們的文物建筑保護得怎么樣了？！”不再言語。我轉(zhuǎn)過身去，才意識到他已頭發(fā)雪白。他靜靜地“坐”在那里，眼睛微闔，似乎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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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兆華
方寸鳴隨意
幽花落自然
每次走進這個院子，時間就慢了下來。迎著細(xì)細(xì)的雪花，我再度來到首都劇場身后的北京人藝辦公樓。
大樓三層北側(cè)的這間屋子敞開著，主人不在，我這個客人徑直走了進去。好鳥鳴隨意，幽花落自然——書桌上的字帖被主人定格在心儀的字句；堆放著光碟和播放設(shè)備的另一張桌上，則來了“新朋友”：戲劇家彼得·布魯克舞臺劇的光盤。前不久，他的戲終于首次來到中國內(nèi)地，實現(xiàn)了林兆華和他的約定：20年中，兩人三次見面，林兆華三度邀約。最引人注意的，是桌上近三尺高的林兆華青銅雕像，雕像底座上刻著“中國小劇場戲劇開拓者”，旁邊是北京人藝頒發(fā)的紀(jì)念獎杯。3個月前，戲劇界為此舉辦了一系列活動，林兆華正是這戲劇土地上耕耘不輟的墾荒者。獎杯旁，一張報紙被整齊地疊好：數(shù)月前刊有“足音”林兆華的人民日報，人物速寫中，他低著頭，眉頭微鎖，正是他在排練場的模樣。
老先生此時正在隔壁——那間被他自己親切地稱作“狗窩”的小屋？敲敲門，撩開東北風(fēng)情的花布簾，坐在書桌前的林兆華攏著一豆光，正翻看村上春樹的《東京奇譚集》，手邊散落著《浮士德博士》、《齊世英口述》，看到我，眼睛從老花鏡上抬起，透出暖暖的笑意：“來了？”眼前這間六平方米的小屋，“氣場”不小：過去數(shù)十年，許多奇思妙想誕生于此；雖已退休十多年，林兆華仍朝九晚五地奔這兒“上班”——讀書、思考、準(zhǔn)備要排的戲。
“布魯克的戲賣不過搞笑的戲啊……”老先生忽然說了這么一句，打斷了我的神游萬仞。他曾經(jīng)飽滿的期待與此時的寂寞在這一瞬間跌落?！拔矣謱懥耸畮灼∥?，你看看！”話題突轉(zhuǎn)，林兆華又露出他頑童式的笑臉。挑劇本、寫文章、排戲、辦邀請展、送戲到歐洲，老先生讓寂寞發(fā)酵成創(chuàng)作，在創(chuàng)作中獲得逍遙的大自在。
（記者 徐馨）
尚長榮
銅錘人不老
梨園情依舊
一陣清脆的京胡和急促的鑼鼓聲里，只見后臺“出將”的布簾一挑，閃出個花臉大漢來，燦爛的燈光下，他寬厚洪亮的嗓音將戲詞演唱得氣勢恢弘，慷慨悲壯——劇場立刻熱了起來。
最近沒有見著尚長榮，不過我知道，他始終奔波在劇場內(nèi)外。他的爽朗的笑，他的高門大嗓，他的為了方便演出一直剃光的頭，在我心里早已成為一道風(fēng)景。我還知道，剛在上海唱罷，他又要去維也納金色大廳登場了。雖已72歲，尚長榮至今仍是舞臺上押“大軸”的人。
京劇的“花臉”其實是個很吃虧的行當(dāng)。臺上八面威風(fēng)，志得意滿；可臺下洗凈鉛華、素面朝天時，即便穿行在人堆里，也沒幾人識得真顏。尚長榮也不例外。別看他是聞名中外的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主席，最負(fù)盛名的京劇“花臉”，中國首位戲劇梅花大獎得主——他在人群中的陌生化效果并沒因此而改變。當(dāng)年，尚小云決定讓這個5歲的“三兒”學(xué)戲時，一句告誡：吃這碗飯很苦，要耐住寂寞——似乎早已參透兒子的未來。
尚長榮并沒因此而感到失落。演了幾十年的戲，扮了幾十年的“黑頭”，每當(dāng)臉上涂滿厚厚的油彩，全副武裝地站在聚光燈下，他感覺生命中的航程正駛向幸福的港灣。他用癡情和創(chuàng)造，成就了京劇凈角藝術(shù)獨特的“這一個”。以往，京劇界很少有人敢輕言“創(chuàng)造”一詞，出身梨園世家的尚長榮，卻開創(chuàng)了“以最靈活的方式”使用傳統(tǒng)表演技藝的新里程；他對塑造人物特別的熱情與自信，讓他的京劇三部曲《曹操與楊修》、《貞觀盛世》、《廉吏于成龍》，顯現(xiàn)出獨特的藝術(shù)價值。事實上，京劇舞臺上“花臉”不只尚長榮一人，可是他的表演，讓多為配角的“凈”角行當(dāng)光鮮亮麗地走向了舞臺中央，這是藝術(shù)對一個忠誠者的犒賞。歷史將長久記憶一個創(chuàng)造者的貢獻與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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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實
感恩黃土地
情系白鹿原
依然是那口陜西話，樸實真誠，這就是作家陳忠實。2012年歲末，陳忠實像往常一樣，待在西安石油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陳忠實工作室”——一套普通的住宅里，靜靜地讀書和寫作。在充滿濃郁陜西風(fēng)味的方言中，娓娓道來一個作家對于寫作、對于生活的理解，緩緩的話語就像白鹿原的黃土地一樣平實。
在即將過去的這一年里，陳忠實一直在讀書和寫作。每天早上8點半之前到工作室來，晚上6點離開。所讀的書里不少是作家朋友的作品，“讀他們的書對我而言受益也很大。每個作家對生活體驗的角度不一樣。”陳忠實說。
“昨天剛剛接受了一個約稿，寫一篇有關(guān)童年在白鹿原上生活記憶的散文。”對于那片土地，他實在是傾注了太多的情感，有太多的話想說?！懊看位匕茁乖碌睦霞遥囈贿^西安的浐河，心里馬上就有一種亢奮。住在老屋里，坐在我家的小院，和老鄉(xiāng)們喝茶聊天，那種親切感、踏實感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找不著的?！被丶业母惺芤彩顷愔覍嵳郎?zhǔn)備動筆的寫作內(nèi)容。也許，通過對“回家”的書寫，一個作家得以完成精神上的還鄉(xiāng)。
“我首先要感謝讀者?！?nbsp;2012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和中國人民大學(xué)共同舉辦了小說《白鹿原》出版20年的紀(jì)念活動。小說《白鹿原》20年持續(xù)暢銷，僅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就出版了近140萬冊。今年，電影《白鹿原》也終于和觀眾見面了。在陳忠實看來，對于一個作家而言，讀者的認(rèn)同與肯定是最大的感動和最高的獎賞。
“現(xiàn)在回老家少了?！标愔覍嵳f。但是，在他的心中，在他的文字里，有一個永遠的白鹿原。
（記者 周舒藝）
侯孝賢
光陰載不走
俠客少年夢
距離臺北雙溪公園不遠，有一座中影文化城。冬季濕漉漉的空氣，為這里“古早”味的茶樓、碉堡和城門蒙上一層氤氳的神色。夕陽西斜，城里的熱鬧勝過了城外，十天來“砰砰磅磅”的敲打聲，催促一座唐代風(fēng)格的大殿“破土而出”。“明天我們就要開機嘍！”這座城的老友、導(dǎo)演侯孝賢，撫摸著敦實的大殿立柱，謙和溫暖的笑容彌散開來。
距離上一部電影7年了，這一回侯孝賢選擇了投資9000萬人民幣，三地取景的大制作《聶隱娘》。他會讓武俠世界更富詩意嗎？謎底正隨時間的流逝慢慢浮現(xiàn)——不久前他們在內(nèi)地完成武當(dāng)山、隨州等地的外景拍攝，如今又在臺灣搭建大殿和將軍府兩處內(nèi)景，依照歷史記載，以實木為材質(zhì)、一榫一卯地復(fù)原唐代建筑。這位臺灣電影新浪潮的踐行者，堅持不讓生活沾染片場的風(fēng)塵。電影拍了二十幾年，他每天清晨爬山一個多小時，步行或搭公車到片場，在咖啡館寫作劇本，執(zhí)行上班族的作息制度，從來不熬夜。日子依舊綿長，原來電影里的恬淡、雋永和詩意，皆源自他的生活。
為何要走出“鄉(xiāng)土臺灣”？他說，終歸要“圓一個少年夢”。對于這個小學(xué)五年級開始沉醉于武俠小說，少年時代就喜好行俠仗義的導(dǎo)演來說，最樸素的“俠”就是外表強悍，但內(nèi)心善良。這一回，他要讓形形色色的“俠客”登場，因為“人物活起來，才有意思”。
如詩人一般，侯孝賢用膠片收藏著生活中的吉光片羽。“細(xì)雨魚兒出，微風(fēng)燕子斜”。讀過侯孝賢電影里那些中國詩的意境，再舉目仰望這座穿越千年的大殿，造訪者有些恍惚：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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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健
紅塵有深淺
投石問暖寒
李雪健的電話一直關(guān)機，這是他在片場的一個信號。冰冷的忙音，像一顆顆加速度的子彈，讓關(guān)注他的人擔(dān)心。上次見到他，還是七月溽熱的夏日，窗外是火辣辣的夕陽，窗內(nèi)的他，披著外衣，蜷縮在沙發(fā)的一角，靜若處子。而今，他可安好？
這幾個月，偶爾接到他發(fā)來的短信，從車墩，從橫店，從懷柔，從無錫，他很忙、很累、很緊張，“每天吃盒飯，黑白顛倒，作息沒有規(guī)律，沒有時間進城轉(zhuǎn)轉(zhuǎn)——影視基地就是全部的生活?！彼麑懙?，短促的字句中有堅韌，也有驕傲。在工作中，他幾乎與外界隔絕，也似乎已經(jīng)忘記自己的身體，忘記那個躲在暗處、不時糾纏他的魔鬼。他像一朵癡情的向日葵，注視著太陽，膜拜著太陽，拼命地生長，準(zhǔn)備奉獻一切，日出而作，日落不息。
在已經(jīng)公映、播出的電影、電視里，我不時看到他。《一九四二》中，他飾演李培基——大饑荒中良知未泯的河南省政府主席，面對逃荒的災(zāi)民向蔣鼎文求免軍糧；《有你才幸?！防?，他是一位退休的老工人祺瑞年，找到了晚年的生活伴侶，以靜默詮釋中國式的孤獨和友情；《平安是?！分?，他返璞歸真，成為村警務(wù)室的老民警郎大忠，教給身邊的人如何看到命運的細(xì)微與生活的肌理，如何抓住幸福；《人活一句話》里，他變成了縣長韓敬明，洞悉人生的坎坷與苦難。
他大病未癒，瘦了，老了，在不同的角色之間認(rèn)證歲月的沉潛、解讀生命的輪回，轉(zhuǎn)身間的堅毅不變，眼神里的初衷不改。仿若一顆種子，他已在黃土地上漂泊了千百年，奔走呼號，高蹈輕揚，扎根，長成大樹，復(fù)又孕育新的生命，化身作新的種子——這種不折、不彎、不屈服、不沉淪，何嘗不是中國文化的“國風(fēng)”？砥礪廉隅，椎心泣血。
“國風(fēng)”，久不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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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