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彰顯人文內涵 節(jié)制商業(yè)訴求

　　著名老導演翟俊杰是國家電影審查委員會成員，他透露，在審看《金陵十三釵》時，所有審查委員都被電影深深地感動。“影片的角度非常獨特，通過刻畫一群生活在社會底層的青樓女子，展現(xiàn)了人性的光芒。”翟俊杰動情地表示，“這部電影塑造了一群有血有肉的人物，看完后人物仍在腦海里縈繞。它的可貴之處在于不說教，通過對人物的心理刻畫來表現(xiàn)中華民族的氣節(jié)。”

　　《金陵十三釵》展示了妓女的舍生取義，洋人入殮師由平庸到偉大，中國軍人英勇無畏的戰(zhàn)斗精神。同為表現(xiàn)南京大屠殺的影片《南京！南京！》里也有相似的描摹，但《金陵十三釵》更具有說服力。“電影沒有拍攝大規(guī)模的攻城戰(zhàn)爭場面，主要聚焦于人物關系的變化，成功刻畫了一系列人物形象。”饒曙光認為，特別是貝爾扮演的洋人角色，并不是那種西方救世主式的英雄，而是從一個貪財?shù)钠椒步巧詈笞兂闪松嵘砭热说挠⑿郏巧D變顯得真實可信，也讓中國觀眾在心理上能夠接受。秦淮妓女和教會女學生從最初的本能排斥，到最后相互理解，故事邏輯合乎情理。

　　在講好故事的同時，張藝謀把一貫的視覺風格糅進了《金陵十三釵》。“教堂彩繪玻璃打碎的特寫鏡頭，秦淮妓女登臺唱《秦淮景》的段落，扯下窗簾裹胸的動作以及那段床戲，類似的場景都有明顯的商業(yè)訴求。”饒曙光認為，但這些商業(yè)元素巧妙地融進故事當中，觀眾并不覺得過于突兀。事實上，這部電影里，張藝謀以往慣用的視覺元素已經用得很少，所用的這些商業(yè)元素也只是為了增加影片的觀賞性。

　　在張藝謀過去的古裝大片里，如《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往往充斥著艷俗的畫面，飽受觀眾詬病。相比之下，《金陵十三釵》卻顯得十分節(jié)制。“這部電影在人文表達和商業(yè)訴求上找到了一個平衡點。張藝謀確實很有智慧，懂得怎樣跟大眾交流，提升了中國大片的品質。”饒曙光說，影片既有戰(zhàn)爭場面的視覺奇觀，也有人性的展現(xiàn)，兩者結合得恰如其分。

　　3 找準商業(yè)大片主流價值觀

　　“最讓我動容的是妓女們集體演唱《秦淮景》那一場景……那種在生死大限到來時瞬間爆發(fā)出的凄美之感，當歌聲響起時我熱淚盈眶。”作家王斌在微博上激動地為老朋友張藝謀喝彩，認為《金陵十三釵》達到了目前國產大片的最高水準。他曾擔任張藝謀《活著》、《英雄》、《滿城盡帶黃金甲》等影片的文學策劃。在他眼里，中國商業(yè)大片從《英雄》到《金陵十三釵》，經過10年的徘徊，終于摸索到一條正確的路子。“那就是在影片里表現(xiàn)主流價值觀，在正義、善惡方面黑白分明，普通老百姓都能接受這種價值觀。”

　　此前，一些國產大片在商業(yè)片和藝術片之間糾結，把藝術片的探索裝進商業(yè)片的外殼里。“比如《投名狀》，藝術水準很高，但最大的問題是，導演陳可辛把個人對人性的感受拍進了電影，講述朋友不可靠則反目成仇。”王斌說，這種價值觀可以在藝術電影里表現(xiàn)，但在投資好幾億元的商業(yè)大片里表現(xiàn)，很難得到普通觀眾的認同。

　　實際上，《無極》、《滿城盡帶黃金甲》、《夜宴》等古裝大片在價值觀的表達上非常混亂，表現(xiàn)的大多是陰暗、負面的價值觀，如宮廷仇殺、親族相殘等情節(jié)，招致觀眾的強烈反感。“當時，張藝謀、陳凱歌等第五代導演，延續(xù)著自己的慣性，以純文學為依托，把此前藝術電影的模式移植到商業(yè)大片，就顯得比較擰巴。”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副教授田卉群說，這種大片模式不可能持久，走下去就是一條死路。

　　從馮小剛的《集結號》，到《唐山大地震》、《金陵十三釵》，國產大片開始轉向，體現(xiàn)的都是積極、正面的主流價值觀。在以往南京大屠殺題材的影片中，控訴日軍的殘暴和獸性始終是主調，《南京！南京》在控訴的基礎上，試圖表達一點個別日軍士兵的良心未泯，但顯得一廂情愿和不倫不類。《金陵十三釵》中也有揭露和譴責的一面，但并未停留在這個層面，而是把主要筆墨放在了人與人之間的關愛上。

　　“商業(yè)電影的核心價值觀必須符合大多數(shù)人的接受能力，符合大多數(shù)人的情感需求，任何商業(yè)電影跟主流價值觀對抗，都是沒有出路的。”饒曙光認為，電影畢竟是大眾藝術，要讓大眾對人性、對未來抱一種希望，追求溫暖和溫情，“主流價值觀表達了一種理想，人人都愿意接受，不那么陰暗、消極”。

　　4 沉重歷史里小人物更動人

　　《金陵十三釵》涉及重大歷史題材，但影片里的正面角色都是小人物，秦淮妓女、女學生、洋人，沒有一個大人物。而在以往的古裝大片里，帝王將相充當著絕對主角。“大時代背景下的小人物，更讓觀眾覺得親切。”電影研究專家蔣勇說，從《集結號》、《唐山大地震》到《金陵十三釵》，這些國產大片表現(xiàn)的都是大歷史里的小人物，更能引起觀眾共鳴。

　　“要是電影再現(xiàn)宏大的歷史，那還不如去讀歷史書。在電影里表現(xiàn)小人物，符合藝術規(guī)律，觀眾更能夠投入角色。”饒曙光說，像《金陵十三釵》里佟大為飾演的軍官，不管是否出于虛構，在滿足觀眾情感方面，是有積極作用的。影片中，女學生成為“家園”的象征，中國軍人和秦淮妓女保護女學生，像保護自己的家人那樣做出了無畏的犧牲。“中國人重視親情倫理，在相濡以沫中找到精神家園，符合觀眾的心理需求。”

　　事實上，雖然《金陵十三釵》請來好萊塢明星出任男主角，片中英文臺詞超過三分之一，特效也請國際班底來制作，卻并不讓人覺得生硬。蔣勇認為：“這部影片向國際商業(yè)大片邁進了一大步，但不是國際大片絢麗的巨額投資、華美造型、盛大場面的視覺奇觀，仍然是本土小人物視角，沒有刻意迎合西方觀眾。”

　　值得注意的是，當下的張藝謀、馮小剛等人紛紛轉向近現(xiàn)代歷史題材。“無論是《金陵十三釵》，還是已開機的《一九四二》，以及王全安導演的《白鹿原》，這三部影片有一個共同點，即故事都發(fā)生于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張藝謀、馮小剛、王全安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向近現(xiàn)代歷史。”影評人韓浩月認為，古裝大片已經讓觀眾審美疲勞，而近現(xiàn)代歷史題材還有很大發(fā)揮空間。

　　這些近現(xiàn)代歷史題材都非常沉重，但更能融入導演個人化的東西，也能表達民族的歷史。“古裝大片跟今天的觀眾沒有任何關系，但近現(xiàn)代歷史題材卻能引起觀眾的反思。”饒曙光說，這類國產大片不可能很娛樂化，往往會回到人文訴求上來，題材有一定的獨特性，可以視為國產大片的一次集體轉型。

　　背景

　　國產大片走過十年

　　2002年初，張藝謀的《英雄》橫空出世，在市場取得巨大成功，宣告了國產大片時代的到來。今年恰好是第十個年頭，張藝謀又攜戰(zhàn)爭大片歸來，掀起了新一輪的觀影熱潮。這十年，國產大片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國內電影市場也從低谷逐漸上升，變得欣欣向榮。國產大片，這個名詞無論好壞，已經成為過去十年中國大眾文化無可忽視的一個奇觀。

　　特定時期大片救市

　　進入新世紀之初，中國電影市場曾陷入空前的低迷。2000年全國僅8億元票房，中國電影的生存困境愈發(fā)嚴重。2002年，古裝大片《英雄》以2.5億元的收入，讓中國電影人看到了新的希望。業(yè)內人士認為，《英雄》開啟的中國大片時代讓民間資本蜂擁而至，也為電影行業(yè)勾畫出一個暴利的想象。

　　繼《英雄》之后，《無極》、《十面埋伏》、《夜宴》、《滿城盡帶黃金甲》等諸多大片陸續(xù)上映，也形成了國產大片的商業(yè)化潮流。國內幾大電影公司加入角逐行列，投資、演員陣容不斷攀升，題材卻依然以古裝武打為主。蔣勇認為：“當時古裝大片在國際市場上容易得到認可，其他題材的片子基本賣不動，像《集結號》，國內票房很好，但在國外發(fā)行并不理想。”

　　從商業(yè)角度來講，古裝大片的興起有其必然性。饒曙光認為，當時國際市場認同這種類型片，國內觀眾看到此前國產片看不到的視覺奇觀，也覺得新鮮。假若沒有這些大片，內地的商業(yè)電影市場就無從談起。“但這類古代題材只是在特定環(huán)境下產生的，在情感上跟現(xiàn)在的觀眾沒有任何交流，最終在國內外市場都會萎縮。”此外，國產大片雖然帶動了市場消費，但大片對檔期、資金等方面的資源壟斷，進一步壓縮了中低成本影片的生存空間。

　　古裝大片日漸頹敗

　　然而，贏得了票房，輸?shù)袅丝诒瑤缀醭闪饲皫啄旯叛b大片的規(guī)律。不變的古代宮廷斗爭，不變的江湖兒女，不變的人海戰(zhàn)術，不變的惡搞經典，古裝大片不斷遭到批評。清華大學傳媒學院教授尹鴻曾激烈批評《赤壁》：“一群被冠以角色名字的呆若木雞的明星的堆積，一場場毫無節(jié)制的殺戮、打斗、血肉橫飛和人海浩蕩，一兩場諂媚曖昧的艷情場面或者床上戲，一兩段生硬造作的酒道茶道古琴笛子的所謂東方符號。”這幾乎是古裝大片的通病。

　　今年的國產古裝大片更是集體頹敗，投資過億的《關云長》、《戰(zhàn)國》、《白蛇傳說》、《楊門女將》，除了《白蛇傳說》賺錢以外，其余都是賠本賺吆喝。還有《新少林寺》、《倩女幽魂》、《畫壁》，其中雖然有些電影票房不俗，但口碑都不好。新影聯(lián)副總經理高軍認為，現(xiàn)在的古裝大片過分看重明星，全然不管故事是否“漏洞百出”。觀眾們要的是好故事，并無意欣賞那一張張已經爛熟的明星臉。明星是有票房效應，但明星代替不了電影最核心的內容。

　　古裝大片尚未走到窮途末路，“中國商業(yè)類型片太少，古裝大片依舊是重要類型片，現(xiàn)在急需的是創(chuàng)新，而不是像過去那樣急功近利，胡亂篡改、戲說經典，專門挑戰(zhàn)觀眾的心理底線。”蔣勇認為，今年的《武俠》、《龍門飛甲》都在探索古裝大片的新出路，只是效果還不明顯。明年還會上映《王的盛宴》、《大鬧天宮》、《忠烈楊家將》等古裝大片，創(chuàng)作態(tài)度是否嚴謹，將決定其票房成敗。

　　成功大片關注現(xiàn)實

　　當一批古裝大片遭遇高票房低口碑的尷尬時，2007年底，一部《集結號》扭轉了以往國產大片在觀眾心目中的形象，打破了票房與口碑成反差的“怪圈”。繼《集結號》之后，國產大片開始呈現(xiàn)出多類型、多角度地向主流市場靠近的態(tài)勢。如《長江七號》中用科幻加喜劇的形式傾訴了一種對社會弱勢群體的關懷與尊重；《畫皮》借古喻今，探討了當下社會生活中愛情、家庭、婚姻之間的矛盾與沖突。

　　中國電影從照搬好萊塢大片，開始轉向更加關注現(xiàn)實生活，回歸符合社會主流的情感體驗。“每一部票房成功的電影都能看到社會主流情感的投射。”饒曙光說，“如陳嘉上的影片《畫皮》，并沒有延續(xù)鬼怪片的套路，而是講了一個現(xiàn)代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與觀眾的心理是對接的。”《非誠勿擾》、《唐山大地震》等影片側重表現(xiàn)家庭婚姻和親情倫理，也注重跟觀眾的情感交流。

　　在不斷摸索之后，國產大片在意識形態(tài)、技術水準上有了明顯提高，逐漸走出華麗卻膚淺的窄胡同，正在突破題材單一、故事幼稚的弊病。到了《金陵十三釵》，國產大片在敘事上又上了一個新臺階。繼《金陵十三釵》起用貝爾擔任男主角之后，《一九四二》也邀請好萊塢兩大國際巨星擔任外援。韓浩月認為，跟以往國產大片相比，這些大片充分運用商業(yè)化手段，來完成既有娛樂價值又有人文關懷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