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擷人生的密碼
經過對長白山余脈的6個滿族自治縣民間故事的普查、整理和編輯之后，120萬字的《滿族民間故事·遼東卷》終于出版了。“滿族民間故事”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編輯出版故事文本，只是完成了一個初步的工作，更多的保護、傳承和傳播任務還等著我們去做。
1984年至1990年，遼寧省民協組織相關部門在全省開展大規模民間文學普查，共發現能講述百則故事以上的故事家百余人，同時發現大量在遼沈境內流傳的滿族神話、傳說、故事，為新一輪民間文學普查提供了珍貴線索。2008年6月，“滿族民間故事”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一些重要故事家的先后辭世，使我們意識到此項目的瀕危性，必須把搶救放在第一位。項目組決定在國家保護經費下撥前立即行動，對“滿族民間故事”進行搶救性調查采錄。
關于新世紀的非遺普查，國家有著嚴格的結項標準：不但要實地調查，采錄“活態”民間講述作品，更要立體調查其傳承情境，撰寫相關調查報告。2008年7月，烏丙安、江帆等民間文藝學者依據國家關于非遺保護項目的操作規范與學術要求以及滿族民間故事調查采錄的方式方法對調查人員進行培訓。項目組還特邀遼寧大學、沈陽師范大學民俗學專業22位在讀碩士研究生和6位博士承擔調查采錄和撰寫調查報告的任務。
這次大規模調查的任務包括：重訪20世紀80年代民間文學集成普查時期的滿族故事家，調查近30年來社會生活變遷給故事帶來的變化；發掘30年前被忽略、遺漏的講述者和故事。此外，還要深入考察滿族民間故事傳承區域的人文、歷史、民俗，尤其要關注重點講述者的個人生命史及傳承情況，考察遼東地區滿族文化圈形成的諸多因素，如區域自然生態、民族經濟生活形態、社會生活與精神信仰、穩定的民族歷史沿革、不穩定的民族遷徙和戰爭以及文化移動和融合等。
2008年7月19日，滿族民間故事調查組30位成員分成6個小組，分赴清原滿族自治縣紅透山鎮上大堡子村，本溪滿族自治縣高官鎮泥塔村、清河城，新賓滿族自治縣永陵鎮，桓仁滿族自治縣拐磨子鎮，岫巖滿族自治縣偏嶺鄉嶺溝村，沈陽市東陵滿族鄉。在當地聯絡員的配合下，調查人員住在村民家中，開始了輻射周邊的普查采錄工作。粗略統計，10天里，6個小組共訪問190余位村民，重點采錄12位講述人，采集滿族民間故事800余則。
我們每到一處，那些滿族老人都很興奮，不但自己講，還帶領我們去找其他能講滿族故事的人，上大堡子村的滿族村民一聽說我們來采錄故事，都主動上門來，擠滿了一屋子，告訴我們：“你們來晚了，要早兩年我們這有好幾個能講故事的，去年走了。”我們了解到，20世紀80年代集成普查時，上大堡子村屬遺漏地區。村里講故事能人黃振華開講第一個，村民們就你講一個他講一個，互相補充，互相啟發。當時正是秋收季節，村民急著把地里的活干完，好馬上返回接著講。拐磨子鎮的滿族故事家富察德升見到我們說：“我們是最后一批能講老祖故事的人了，我們不在了，就沒人會講了。”富察德升今年70多歲，身體不太好，但他每天都講到很晚，在別人的勸說下才肯休息，第二天還要補充前一天哪兒講的不對，哪兒漏掉了什么情節。6個縣的重要講述者大都年過七旬，雖然他們很熱情，很想把記憶中的故事讓我們全記錄下來，但畢竟年事已高，我們怕累著他們，一再提醒他們注意休息。
由于社會生活的變化，講述環境沒有了，講述人長時間不講故事，實地采錄又是即興講述，所以很多故事只是提綱式的，沒有細節，有的故事情節不完整，再加上整理錄音的學生有省外的，對當地方言不了解，初稿很亂。為保證質量，我們聘請了鐵嶺韓雪峰、孫金瑛、高振民，本溪王慶福，大連劉益令，朝陽靳宏琴對初稿進行編輯整理，他們都是有民間文學收集整理經驗的學者。從800余則原始記錄中，我們篩選出具有文化史價值和遼東滿族特點的民間故事600余則。
在修訂故事文本過程中，對原始記錄完整的文本，我們直接進行整理；對原始材料有文化史價值但不夠完整的，參考同地區不同講述者的不同講法進行綜合整理。在整理時有的需要重聽錄音，捕捉有價值的信息，保留講述者語言與口語化風格。為了突出6個區域的不同特點，我們選入了部分集成資料本的老故事，其中重點選擇了當年的講述人，與這次重新講述的故事文本進行比較，展示了滿族民間故事30年來的發展變化。
6個縣的調查報告分別由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民族大學及遼寧大學、沈陽師范學院的6位博士負責撰寫。為保證報告質量，在大量查閱文獻資料的基礎上，他們深入所負責的縣區及相關部門，對當地滿族老人進行訪談，重點了解20世紀90年代以來遼東地區農村社會的變化：現代化媒體的普及、商業性通俗文化給農村社會帶來的沖擊、農村城鎮化的進程中老年人與青年人的文化選擇比較、民間故事受眾群體的文化心理與審美情感變化等。
從啟動工作到書稿交付出版，歷時兩年有余，800余則民間故事初稿近200萬字，我看了6遍。看著厚厚的書稿，我長出了一口氣。離開電腦桌，到院子里享受秋風的微拂和滿院成熟的秋韻，這種復雜滋味只有經歷了才能夠體味出。主編民間故事，不是寫作，編出的故事也是平淡無奇，因為編輯者不能改變講述者的初衷。雖然艱辛，但我卻受益匪淺。那些小時候經常聽到的故事，讓我感到親切，每看一遍故事文本，都感覺有一位智者在告訴你關于人生的密碼。
（編輯：孫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