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視野·人文自然]沙語
巴丹吉林沙漠里的沙子以瑪瑙質地為主，色彩豐富，璀璨奪目
有一句禪語眾人皆知：一沙一世界。大概因為沙子從微觀上可以粒粒區分，不像土壤那樣黏糊糊，因而顯得純凈。說這句話的人一定細心觀察過沙子，而不是憑空臆想，因為沙子之中確實藏著一個美妙的世界。
對于沙子的喜愛，幾乎是每個人都有的。夏日來到海灘度假，人們總喜歡找一片沙子細軟潔白的地方，支起一把陽傘，盡情享受海水與陽光。對于沙子的厭惡，也是幾乎每個人都有的。春日北方的風沙把天空染得昏黃，西北的沙漠沙地讓人感到荒涼與寂寞。我經常覺得奇怪，同樣是沙子，為何人有截然不同的感受？然而像土壤，并沒有引起人們對它的大愛大恨，反而是沙子這種東西，容易讓人傾注感情與哲思。
福建的沙子
沙子博物學
沙子不同于石頭，石頭有自己的價格和市場，沙子則沒有，僅供熱衷此道者交流與收藏。
一位熱愛博物學的朋友曾經和我說，在一個地方，我們可以收集自然界的一切痕跡，包括一片落葉，一塊石頭，一個動物的腳印，一小撮沙子。后來我才知道，在世界上，收集沙子的愛好者大有人在。在歐洲，有很多人擁有這樣一面“書柜”，書柜之上林林總總的并不是圖書，而是一罐罐一瓶瓶沙子。歐洲人的博物學傳統深厚，他們對于自然收集物的態度可謂一絲不茍。用于裝沙子的小罐或小瓶具有統一的規格，用透光度良好的玻璃制成，蓋子則用木塞。陳列收藏品的架子也用木頭打制而成，他們的收藏品，則在整齊劃一的瓶罐之中盡顯各自的性格。沙子不同于石頭，石頭有自己的價格和市場，沙子則沒有，僅供熱衷此道者交流與收藏。即便是世界上最為奇特的沙子之一“星星沙”，標本的售價也只有二十余元，完全和利益扯不上關系。
有了集沙之人，也便有了尋沙之人。沙子的地域多樣性正是它的魅力所在。我有一位朋友去過很多地方，只要到那里，便帶回一包沙子，后來我從他那里得到不少珍貴的標本。這些標本，怕是在全世界上也不多見。這些沙子有的來自于海灘，也有的來自于溪流或湖泊，有的來自于沙漠，也有的來自于沙地或戈壁。它們之間的不同，只有放在一起，比過才能知道。
海南的沙子
沙子色彩學
有些沙子雖然粗粗看起來不起眼，但在鏡頭下卻搖身一變，成為粒粒寶石。
世界上有很多著名的沙子，當地人當作稀缺資源，是不讓隨便拿的。在南美洲的安提瓜和巴布達，有一處沙灘呈粉色，嫩嫩的色彩讓人看了之后便心生愛意。那里的沙子是不讓游人拿的，在上海世博會的時候，這個國家帶來一大碗放在場館中炫耀，不少人圍攏過來想取一些留作紀念。無奈之際，該國場館只好在沙子碗邊貼上一條：不得取走。拿走的人是沒有了，但誰都想去摸一把這神奇的粉色沙子。我曾通過特殊途徑得到很少的一點標本，發現這粉色的沙子實際上是由一種粉色透明、細小的貝殼或碎屑組成，這在世界上也該是絕無僅有了。同樣是粉色的沙子，安哥拉和古巴一些地方也有，但質地更為細小，構成也不同，是一種粉色有孔蟲的殘骸，用高倍顯微鏡觀看，可以看到它們是一個個帶有花紋的小球，如同彩色湯圓般可愛。
粉色的沙子之所以讓人喜歡，除了粉色寓意浪漫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其稀有。人們看多了淺黃色的沙灘，看見粉色的當然覺得新奇。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沙灘是淺黃色的，因為它們主要是不純凈的石英。如果一個海灘沙子非常純凈而細小，那就會組成白色的沙灘。在我國廣西，有一處沙灘名為“銀灘”，那里的沙子細如塵、白如雪，放在高倍顯微鏡下觀看粒粒純凈透明，如水晶雕塑。曾經有個拍攝野生植物的生態攝影師去那里，看到沙子非常喜歡，剛想俯身拍一張照片留念，不料一陣風吹來，直接將相機埋了起來，費了好多周折才把相機的沙子清理干凈。即使都是白色的沙灘，也會有些許不同。在馬來西亞的一些熱帶小島上，沙子雖白，但都不透明，形狀如太湖石，它們是海中珊瑚的殘體。
在世界眾多國家中，視沙子為寶貝的還有美國。美國的夏威夷可以說是世界沙子珍稀品種的博物館。在夏威夷的一個地方，有著一片綠色的海灘，這倒不是因為海水污染富營養，導致海藻生長過為繁盛，而是因為那里的每一粒沙子都是翠綠色的。由于夏威夷島是個火山島，火山造就了很多種礦物的結晶，其中非常多的一種就是橄欖石。橄欖石從質地上看遠沒有石英那般堅硬，也就更易碎成沙。那綠色的沙灘，便是橄欖石沙灘了。其實在一些火山湖中也不乏含有橄欖石的沙子。我曾在東北的一個火山湖邊，看到過灰黑色的沙子，仔細看去，翠綠色猶如微型翡翠般的橄欖石沙粒便隱現其中，只不過沒有夏威夷的那般純凈。
黑色沙子雖然比較酷，但喜歡的人并不多。世界上幾個著名的黑色沙灘大多不受游人青睞。比如在夏威夷有磁鐵礦組成的黑色沙灘，當然在游人眼中，這比綠色沙灘遜色許多了。在我國的澳門，有一個黑沙灘景區，前不久我專程去過那里，不巧沙灘正在施工，黑色的沙子雖然可以看見，但并未像想象那樣烏黑，而是黃色與深褐色相間。在馬來西亞也有黑色的沙灘，景況與澳門類似，少有游人光顧。但那里沙子烏黑閃亮，而且非常細膩，我的一位朋友一時興起，揮樹枝在沙灘上寫下：“南方黑芝麻糊”。
有些沙子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在鏡頭下卻搖身一變，成為粒粒寶石。有一位研究沙子土壤的地質學家給我從內蒙古巴丹吉林沙漠帶回一包沙子樣本，那里的沙子很干凈，一眼看上去有水潤的光澤。當在顯微鏡下觀察時，我瞬間驚愕了，那簡直是一顆顆瑪瑙！每一粒都形態顏色不同，五光十色，去瑪瑙博物館參觀，也不過如此吧！
黃河源的沙子
沙子生態學
海邊的沙子就是這樣，看上去一把沙，里面有萬千世界。
觀察沙子很讓人癡迷，經常在不經意間有意外之喜。有一位朋友通過國際上沙子樣本的交換，帶給我一瓶印度尼西亞巴厘島的沙子，看上去貌不驚人的沙子，有的形狀如粽子，上面有點狀的花紋；有的形如橄欖，顏色則從黃到深藍都有；有的形如帶花紋的小蝸牛，或許是有孔蟲，或許是小螺；有的是彩色的長條，應該是海膽或珊瑚什么的殘骸；還有的是透明的y字形，那是海綿的骨針……各種形狀奇奇怪怪的沙粒在我眼前依次展現，像是一場滑稽表演。海邊的沙子就是這樣，看上去一把沙，里面有萬千世界。溫帶海洋的沙灘中有各種花紋的蛤蜊殘體，而熱帶海域的沙灘中就會有各種色彩鮮艷的小螺碎片。有時還會發現，形如花紋餅干的，或許是珊瑚，或許是海膽的碎殼。有時也能找到螃蟹的小鉗子，還有魚鰭上的東西。
相比之下，內陸的沙子就沒有這般豐富，江河或者溪流的沙子大多看上去粗糙，也少有生物體殘骸。沙漠和沙地的沙子更不用說，幾乎是清一色的石英瑪瑙質地。不過探尋一番它們形態的細微差別，也頗有樂趣。我曾從一位朋友那里得到新疆哈密附近沙漠的沙子，在看似平凡的沙子之中，隱藏著一些極其細小的沙粒，大小如同花粉，潔白而有光澤，大多呈完美的卵圓形，如上乘的和田玉。后來朋友幫我詢問了地質專家才知道，這并不是微觀的和田玉，而是一種風蝕作用形成的石英沙。沙漠或沙地的沙子大多被打磨成近似圓形的形狀，這都要歸功于風的作用。相比之下，水的打磨作用就要小多了。同樣是石英，在一些溪流甚至海邊的沙子里，還是以六棱柱水晶狀存在的，只是形態過于微小，有時只能看到一閃而過，然后便不見蹤跡。
在眾多形態各異的沙子中，星星形狀的沙子可以說是個中極品。世界上有幾個著名的島嶼有星星沙，比如日本沖繩，那里將這種沙列為保護對象。這種星星沙也來自一種有孔蟲。
青島灘涂的沙子
沙子攝影術
每一個沙粒都有自己的故事，如何講述，則是我們的事情。
到如今，我和我夫人一起已經拍攝了將近六十個地方的沙子，每個地方的沙子都有自己的特色。說到此，怕是讀者不耐煩了。這些漂亮的照片是如何拍出的呢？我感覺，眾多地質、地理攝影題材中，沙子攝影是難度頗高的一種。首先我們對來自一個地方的，不計其數的沙粒進行挑選，挑出能夠代表當地沙子特點，又比較美觀的沙子，將它們單獨放在一起，然后將這些沙粒擺放后進行拍攝，不過由于沙子質地區別甚大，必須嘗試各種不同的打光方式，才能展現出沙子的美麗。對于表面有凹凸花紋的沙粒，我喜歡用斜射光，而對于透明的沙粒，我喜歡用側逆光，這和攝影的用光技法非常相似，不過這都是需要極大耐心的精細活兒。有幾次，我將挑出擺好的沙子放在一個玻璃片上，拿起時輕微的一個晃動，方才的努力瞬時無影無蹤。這真讓人欲哭無淚啊。不過每次拍出成品，我們都會欣賞良久，每一個沙粒都有自己的故事，如何講述，則是我們的事情。
（編輯：偉偉）